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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赵隼与我自小认识,你处处是陷阱。像你骑来的这匹黑马,他决然不会骑,因为他自己就够黑了。你这么一跑过来,我就觉得看着不顺眼儿。”承铎越觉好笑。
小白脸冷笑道:“你莫要高兴得太早,你那暖床的婊子耐不住寂寞,已经等不得你了。”
承铎当下一使劲,他手臂就脱臼了。承铎笑意浅薄,已非真笑,语气淡漫而神色危险地问:“她在哪里?”
小白脸咬牙,承铎足尖再一用力,他的腿便“咔嚓”一声断了:“你不就是来告诉我的吗?让你说你就说呀!”承铎狠狠一蹍。
“啊——”小白脸厉声惨叫,“说……说李德奎起兵反叛了。”
“谁让你说的?”
“你要杀就杀吧!”小白脸闭了嘴。
承铎抽出匕首,一刀插入他的脖子,刃口一横,挑断了他的咽喉脉管,鲜血刹那间漫涌而出,那人顷刻变了脸色。承铎掷开尸体,回头对随行而来的阿思海道:“你上马,我们回去。其余人不动。”
阿思海道:“大将军,此人来诈报,路上肯定有伏兵。我们最好从崎元关绕道。”
承铎摇头道:“太远了。”
承铎一出闸谷,果然遇到埋伏,正与阿思海冲杀时,东方从燕州大营派来人马接应,两人方才脱身。又行大半日,才到营中,承铎下马时,便见东方站在中军帐前。
他走上去,东方伸出一只手,掌心放着两截断簪子。
簪子的主人,却失去了踪影。
茶茶此时,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她醒来便在这间雅室里,屋里有床、有桌,还有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镜子,映着房中动静。门外可见守卫的身影,茶茶便连门窗都懒得开一开,只坐到桌边。
桌上放着一朵干花,憔悴泛黄的瓣叶依稀可以辨出典雅婉约的模样。时隔大半年,茶茶看着它的心情却又一次冷彻肌骨。她摸着那压成薄片的花朵,仿佛那就是她的结局。门打开的时候,她没有回头。
一种压力笼罩在背后,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收了起来。随即压力的主人缓缓走到她身边,慢慢绕着她转了一圈,脸上金黄色的面具也随着他走动,映出潋滟的光。他在她身后止住脚步,凑近她的耳朵,低语道:“知道吗?其实我很喜欢你呢。”
茶茶默然。这人缓缓吐出四个字:“你这叛徒。”他这话说得不像是斥责,却像情人的调笑。茶茶的眼神倏然深邃起来。如果当初她没有听出这人的声音,此刻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了。
“黄金面具”轻声笑了,像是自语般说:“我知道你会来的。你虽不怕死,但你想活的决心比常人更坚忍,所以你才活到了今日。”他坐上椅子,望着茶茶。
“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,你正因为逃跑被毒打。我当时就想,这女子多么有勇气,在那样的地方敢一个人逃跑四次。然而我打探你的过往,才知道你曾经比这更加勇敢。那一刻我就喜欢你了。我想这女人真不错,她虽过着连妓女都不如的日子,也要亲手杀了她的仇人,亲眼看着他毙命。”
他如此娴熟地谈及她的过往,轻易击中了茶茶最脆弱的神经。那是她身在承铎怀抱里都不敢回想的人。索落尔是一个疯子,那个疯子,是她一手造就的。不不,他本来就是个疯子。他的恨这么强烈,便把她也变成这样的人。站在尘封的门前时,会对门里的东西怀着畏惧;一旦步入其中,便也不再觉得多么可怕。
茶茶合上双眼,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黄昏,天空是如血的残阳,地面是如霞的鲜血。她所有的亲人都横尸在她眼前,身首异处。她疯了一样放声尖叫,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。从那以后她就不能说话了,某种意义上,她已经死了。
索落尔乐于蹂躏她,乐于看见她受一切苦,做一切下贱的事。他让种种丑恶的人占有她,再一一杀掉那些人。他在她的身上施加种种折磨,像打磨一件玉器般精致地蹂躏她,又像维护一件工艺品般仔细地修复她。周而复始。于是她知道他疯了,她知道自己也疯了。
你不是高昌最纯洁瑰丽的花朵吗?他便要将这花朵踩在脚下,再狠狠蹍碎。可是这花朵如魅影般映在了他的眼里,于是他再毁灭掉所有人,包括他自己。
索落尔越来越疯狂。最后他败了,他的城池被胡人攻破,他的部下背叛他。他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上,疯狂地强暴她。他感受到末世的恐惧,她却感受到毁灭的愉悦。于是她仰在地上无声地哈哈大笑。索落尔抓着她的手臂,贴着她的耳朵说:“我知道你害我,我早就知道!你毒死了我,你也就死了。”
索落尔没有说错,他死了,其实她也就死了。她所有的只有恨,而她所有的恨再没有着落。她在休屠王的王庭里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,她死也要逃开这些人去死。
“那时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机会。”“黄金面具”停顿了一下,伸出一根手指抚上自己的面具,从脸颊一直到侧额,缓缓将面罩摘了下来。茶茶注视着他的动作,内心逐渐沉落。一旦她知道这面具的主人,她就难以脱身了。
面具被搁在了桌上,承铣却凝着一个温柔甚至可以说温暖的笑容望着茶茶,仿佛心地无邪。茶茶心里顿时一片空白,竟被这笑容激出了一丝恐惧。
“你以为我许你的自由是假的吗?”承铣把玩着一只茶杯,柔声问,“不,是真的。你若是真的杀了他,那我几乎要爱上你了。可惜我疏忽了,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变。”他手指一收,捏碎了那只茶杯。
多变?茶茶想起了那个承诺,和她答允时的情景。承铣站起来,凑近她,恶意地笑道:“你都告诉他了,你真是勇敢得让我顿生敬意。他看到那幅画时什么反应?是不是也觉得你的样子令人回味?”他语气冰冷,却柔缓地吻了吻她的脸颊,留给茶茶一个冰凉的触感。
茶茶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桌沿,抓得指节泛白。这人是占有过她的,从前觉得麻木的事,现在想起却让她觉得十分难堪。那时他也吻她了,他说你帮我杀一个人,我就给你自由。她点头应允,他就突然捏起她的下巴吻了她。这个吻没有激情,没有响应,只是给成交的契约盖上一个印戳。
那时承铎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,仅是她天平上的筹码。杀他,不杀他,哪一个对她有利,她就选哪一个。
“我倒是很回味那一次,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欣赏那幅画。真遗憾啊,我跟他还是找不到一点知己之感。”承铣退后,坐到椅子上。
他想用那样的画和承铎找知己之感,茶茶觉得这个人疯了,他的疯癫不是言辞的混乱、逻辑的失常,而是另一种难以把握的,令人恐惧的癫狂。
茶茶深吸一口气,压下被他唤起的记忆,设想他的意图。
承铣却似乎谈兴大起,又开口道:“你看,我实在是比他更懂得你的。茶茶?”他说到“茶茶”这个名字时,讥讽地笑,随手拈起那朵干花,“喜欢我送你的冰山雪莲吗?它比野花野草更配你。容我说一句,你那天化着淡妆,真是漂亮,尤其在你拿着它惊讶回头的时候。你的美丽就已经让它枯死了,它死得其所。”他说得满是诗意。
真漂亮?那天承铎也这样说了。茶茶低低地吐出一口气,喑哑道:“名字只是一个代号。”
“美丽的女子是不用说话的,”他竖起食指比向她,惋惜道,“聪明的女子更不用说。你如今竟说起话来,真是一个瑕疵。”
承铣绽开一个令人生寒的笑:“我是个好心的人,愿意给你两个选择:一是好好做我的人,以前做些什么,以后还怎么做,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;二是让我用不好的法子来对待你,让你听话或者永远也听不到话了。你只需选一个,不需要说话。”承铣收回手,也收起笑容,让人难以看出他的情绪。
茶茶沉默,甚至没有看他一眼,承铣劝诱道:“你一向懂得随遇而安。我要对付的人是他,你改变不了什么,选你的路吧。”他瞬间收起了阴沉,变得十分坦率。茶茶似乎诧异地抬眼看他,眼眸里流转着矛盾的神色。
承铣站起来,走到她身后,刚一伸手,茶茶已经蓦地起身,往前走了两步,走到那落地的大镜前。她站住,望着镜子里的人影。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而清晰地看过自己,一瞬间只觉得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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