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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半天换了一个来,难得配上了那套茶具,另有一个托盘。李嬷嬷哼一声,抬脚就走。茶茶用托盘端了药碗,跟在后面,越走越慢。只因为那药总要洒出来,她左端不是,右端也不是。李嬷嬷鄙视地看她一眼:“没端过盘子?”茶茶为难地看着她。
李嬷嬷一把接过托盘,单手托了就走。走得比方才还快,那药碗里的药竟然平平稳稳,再不洒出来了。茶茶一路看着她走过西苑侧门,到了一处宅院,李嬷嬷再把盘子递给她端了,自己回身进了院门。茶茶端着碗跟上,这回竟然也没有再洒出来。
刚走到正厅垂花门帘前,就听见里面一个女人低沉柔软的声音:“王爷回来好几日了,人影都瞧不见。放着许多丽质佳人,金枝玉叶不亲近,偏爱跟那些低贱的营妓侍婢厮混。”
另一个生脆的嗓音婉转相劝:“王爷跟那些女子能混个什么?不过是图个快活。夫人不用介意。您是有名有分的亲王从一品夫人,王妃之位既空着,这府中上下女眷谁还能越得过您去。”
徐夫人轻叹一声道:“那又如何?只怕王爷见了都不认得我了。”她又低了低声,道,“听说那个女人竟在他书房里伺候。那里没有允许,谁也不能去的。别说是外书房,竟然还住在内室里。王爷这是怎么了,我倒有些看不懂了。”
那个生脆嗓音的是徐夫人的贴身侍婢绿翘,只听她笑道:“奴婢打听过了,那个丫头真是下贱极了。出身就是个番邦野种。以前还是胡狄毛子的玩物。”绿翘说着,掩了嘴“哧哧”地笑。徐夫人一听之下也挑了眉,脸上满是鄙夷。
“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,哪里还能怀上孩子。就算王爷愿意给她机会,她也出不了头。不然这几个月就她跟在王爷身边,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”绿翘一语中的,说完徐夫人已笑不可抑,拧了她的脸道:“你越发粗鄙了,什么话都说出来了。”
李嬷嬷转身打量茶茶,茶茶端着那托盘纹丝不动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李嬷嬷轻咳了一声,里面笑声立止,听徐夫人问道:“什么人在外头?”
李嬷嬷便应声道:“是我。来给夫人送药。”说完,撩了帘子进去,茶茶也便跟着她进了那偏厅。虽然已经立春了,那偏厅地下还烧着素香炭盆。软榻上坐着个妇人,家常装扮,只二十五六岁。论长相,算得中上之姿,因装饰得合宜,一眼看去赏心悦目,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。她身侧立着个丫鬟,握着手绢,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徐氏捶着肩。
李嬷嬷才一进去,徐夫人便当先笑道:“这怎么敢劳烦嬷嬷呢?”说着一眼看见茶茶,蓦地顿住。李嬷嬷示意茶茶跪下,茶茶便跪下了,手举了那盘子,只觉徐氏和绿翘两双眼睛如刀子般投在自己身上。茶茶反而抬了头,望着徐氏。
李嬷嬷上前端了药,敬给徐夫人。徐夫人欠身接了,反觉让茶茶瞧得不自在起来,就把碗轻轻一搁,绿翘便喝道:“放肆的奴才,敢这样看主子!”茶茶并不怕她这一喝,反转过眼来望着她。绿翘眼里是满满的怒意,茶茶还是静如湖水。看了绿翘片刻,她淡淡地收回目光,只看着那红漆盘子的边沿。
徐夫人和绿翘同时觉得被侮辱了,却又说不出茶茶到底怎么侮辱她们了。她眼里并没有不屑,意思又分明不屑了。仿佛这两个人看在她眼里就跟她手里的红漆盘子、廊外的青藤凳子一样,不过是个东西。
李嬷嬷道:“夫人,这茶茶是个哑子,说不成话的,恕她不能请安问好。”
“奴才无论叫个什么名字也就罢了,她这胡人的贱名在府中如何使得?”
李嬷嬷不卑不亢地说:“这个名字是王爷亲自起的。”
徐夫人一时语塞,复又端起那碗,道:“她是番邦之人,礼教疏慢,你好生管教一下才是。”
李嬷嬷称是,复又行了礼,便领了茶茶出来。茶茶没再看那两人一眼,默默跟了出来。徐夫人望着她出去,不知低了头想着什么。绿翘却啐了一口,道:“一双眼睛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,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。”
这一回来,已近巳时,李嬷嬷到了后面厨房。茶茶第一次到厨房,一大群人见了李嬷嬷都垂手静立。李嬷嬷便如边疆大员巡视一般,四面一转,那些早上新鲜进府,已经洗净的食材便在她眼里过了一遍。她挑了几样,命人拿上跟她出了穿堂。茶茶抱了一簸箕花菜跟在后面。这一天茶茶才知道,原来厨房里面还能再有厨房,原来承铎所吃的饭菜便是在这厨房里由李嬷嬷亲手做出来的。
她那一簸箕花菜,被清理得非常痛快,把旁枝几刀一切,只剩下芯,再切成小块,一簸箕也就剩下三分之一。李嬷嬷做起饭来煞是好看,一众菜蔬都是她用细细的刀工切的。茶茶站了半天也就洗了几根细葱,李嬷嬷说:“把它理了。”茶茶疑惑,怎么叫理了,想了想这府上做东西都浪费,索性不管好坏把细葱外面几层叶子都扒了。这把小葱最后被李嬷嬷快刀切成了匀净的葱花。
里面仆妇已生好了火。李嬷嬷切好的菜全都端了进去,擦锅下油,上屉蒸煮,一一做来。那仆妇见茶茶站在那里,就瞅空退了出去。
李嬷嬷做一个烧菜,快烧好时,对茶茶道:“盐递给我。”茶茶转头看了一圈,杯盘碗盏无数,一时面露难色。
李嬷嬷道:“你愣着干什么?”茶茶被她一说,连忙埋下头来看那些调料。
李嬷嬷已经拿过一个罐子,用小勺子撒了些许到锅里,说了声:“站到一边。”茶茶便站到旁边。
一个菜烧完,李嬷嬷装了一碗,却将剩下的一点盛到小碟子里,放在一边,唤了下人来洗锅。趁这个空,李嬷嬷回过头来,问茶茶:“哪个是糖?”茶茶伸手迟疑地想指,最后还是收回手摇了摇头。
“哪个是油?”
茶茶又抬头辨认了一下,仿佛不太确定,最后还是摇了摇头。
李嬷嬷怪道:“你就算没做过饭,难道还没见别人做过?!”
茶茶再一次窘得摇头,又怕李嬷嬷觉得她故意装傻。然而她过去是做什么的,那绿翘方才分明说了。
“难道胡人不仅不会做饭,连盐都不吃吗?”
这个……茶茶很是为难地望着她。
“小时候也没见家人做饭?”
茶茶再次摇头。
李嬷嬷不再问,只说:“不会就给我学着!”茶茶诚恳地点头。
李嬷嬷擦了一下手,突然问:“哪个是盐?”
茶茶一愣,拿起她刚刚放了少许的那个罐子。李嬷嬷脸上罕见地笑了笑,回头去收拾下一个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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