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鹤先生露出了赞赏的眼神,不禁道:“好!如此斗志,这才是余之劲敌!”他抖擞精神,在这千变万化的大斜之上淋漓施展,苏晏虽尽力应对,但毕竟积淀不足,面对黑子形成的大模样,白子不得不疲于奔命地防守。
“……哎呀!”朱贺霖脱口叫了声。
原来苏晏判断失误,将白子下入黑阵腹地,成了孤棋。这个恶手导致本就不占优势的白棋雪上加霜。
鹤先生琢磨着这枚弃子,觉得就地做不活,逃也逃不掉,要说拿来设伏也嫌单薄,最后认定是个大失误。棋过中盘,正是黑白绞杀的关键时刻,他没必要把重要的几手浪费在白棋的弃子上,于是选择不应,继续围拢收口。
黑棋想封锁,白棋想越狱,双方卷入对杀,在局部形成了劫争。鹤先生抢先吃了一子,按规则就算苏晏可以同样吃子也不能立刻下手,因为禁止同形重复,须得在其他地方落子后,方可以回头再来提。这旁落的一子称为劫材。
苏晏把这一手劫材下在了弃子旁。
鹤先生瞥了一眼,觉得威胁不大,继续不应直接消劫,打算先把对杀之地吃空。
苏晏由他吃,仍将后续几手落在弃子附近。
鹤先生吃空了右上角,从大胜之势中蓦然惊醒,发现以苏晏之前那个弃子为核心,几手劫材上下连通,竟使那一片白棋冲破黑壁,将黑阵大龙截为两段!
“弃子造劫……不,不对!”鹤先生喃喃道,“我中计了……”
这几手下得隐秘而凶险,若是被对方提前察觉真实用意,必然自掘坟墓。苏晏深吸了口气,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,点了点吃空之地:“不错,这一片才是真正的弃子。之前的那枚孤棋并非弃子,而是我埋下的伏笔。”
鹤先生鬓角处淌下大颗汗珠,在那个伏笔旁补了一手。但已经迟了,白棋仿佛焦渴濒死的龙得遇暴雨,瞬间活转过来,在棋盘上腾挪辗转,逐渐扩大了自己的优势。
如今之计,只能从另一处围地下手,尽快扳回局势,也许还能反杀。鹤先生断然跳出牵制,转攻白棋薄处。
苏晏拈起浅色石子,方要落子时,忽然停住手势,紧接着将石子随手一丢。他从袖中摸出了一颗乳白色的和田玉棋子,光滑圆润,触手生温,正是从诏狱里带出的那个幸运棋子。
白玉子“啪”的一声落在石台上,落在棋盘的正中央——天元!
屏息观战的侍卫们中,有略通棋艺的,忍不住嘀咕了句:“四面绞杀,落子天元?怎么是一步莫名其妙的闲棋……”
但鹤先生的脸白了。两颊苍白,嘴唇却咬得殷红,他死死盯着天元处的白子,从看似脱离全局的表象中,窥见了攻向四面八方的一步妙手——
上方苦于失联的白阵,因为这一手而联络中原,打通了出路!
下方正在攻击白棋薄处的黑子,被这一手封住了攻势!
左边的黑棋看似安稳,被这一手占据了攻击据点,白棋随时可以发起猛攻!
右边黑阵原本扣住白棋,可以杀向中原,却被这一手占据了必经之路,牢牢扼住了命门!
这一手天元,既是己方左右逢源的活跃全盘之棋,又是同时进攻四面的克敌制胜之鬼手,看似脱离全局,实则搅动全局,实为惊天逆转!
而为它打造出如今的覆盘之势的,追本溯源,却是之前那个毫不起眼的弃子——不,是那个伏笔!
鹤先生手中的黑子颓然落下,在长久的沉默后,长叹一声:“余输了。”
苏晏道:“尚未收官,黑棋犹有一争之力。”
鹤先生摇头:“余已看到百手之外……纵然穷尽所学去斡旋拼杀,也还是要输一目半。余收回前言,这不是别人的棋道,是你的棋道。”他抓了一把深色石子,缓缓洒在棋盘,以示认输。
苏晏将那枚白玉棋子收回掌心,紧紧攥住,目光掠过亭外松树梢,不知想到了什么,嘴角微露笑意:“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。”
“你的围棋老师是谁?”鹤先生问。
苏晏歪了歪头:“是一位国之圣手。在开局之前,你不是已经提起过他了么?”
鹤先生转念后,有些意外,却又觉得合乎情理:“是景隆帝?难怪都说你苏清河圣眷非凡,两朝荣宠不衰。先帝之徒,今上之师,呵呵……”
苏晏被“呵”得不舒服了,决定再给他个打击,便将掌心的白玉棋子展示给他看:“治孤之术是我的老师教的,这枚白子也是老师示范时用过的。来,把你的手给我。”
鹤先生不解地挑了挑眉,伸出右手掌,苏晏捏住了他的四个指尖。
朱贺霖回过神,用力咳了一声。侍卫们架在鹤先生脖颈上的刀剑警告般收紧,割出了道道血痕。鹤先生无暇顾及伤口,聚精会神地看着苏晏的手,感觉他在自己掌心写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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