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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惇对着他说话,眼神却落在严城雪身上,恳求道:“大人口下饶人。老严少年时家乡遭逢大难,他在鞑子的屠杀中落下病根,心肺虚弱经不得激,万望大人怜悯!”
苏晏心道:他制毒、制暗器,下令放箭射杀阿勒坦时,心肺可强壮得很呐。一朵食人花,只有你把他当白莲。
霍惇在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中,向严城雪走近几步:“老严,如今我们是阶下囚,苏大人是堂上官,该听的听,该受的受,不要再执拗了,否则也只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。”
严城雪急火攻心地咳完一大阵,惨白着脸,讥讽道:“你自己过得去就过,把所有罪名都推在我身上也行,只不要管我!”
霍惇被他噎得够呛,眼底浮现出了怒意:“你这人——怎么——这般好赖不分?”
严城雪冷冷道:“我这人好赖不分,不值得费心,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,何必自讨没趣。”
“好啦。”苏晏抚了一下掌,懒洋洋地道,“本官原还担心,你二人难兄难弟情比金坚,怕是会互相替对方揽罪,如今看来,多虑了。
“节省时间,我就直接说了。瓦剌的国书里,指名道姓要严城雪为他们的王子抵命。皇爷斟酌再三,决定用他的脑袋先缓一缓边关紧张的局势,以免瓦剌与鞑靼联手,举兵进犯。我想吧,好歹在陕西半年也算相识一场,便请旨来送他一程。”
霍惇大惊:“陛下真要杀他?他真不是谋刺瓦剌王子的凶手,陛下明鉴啊!苏大人,你深知内情,求你向陛下分说清楚,老严他真是无辜的!”
苏晏淡淡道:“事到如今,无不无辜重要么?莫说他一颗罪官的脑袋,就是十颗二十颗,为了大局该砍也得砍。”
霍惇绝望地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膝行到苏晏面前,苦苦哀求:“苏大人!我知道你深得陛下信重,只要你肯在陛下面前求个情,陛下一定会重新考虑的。要不这样,我把所有都认了,反正阿勒坦的事我也脱不了干系。那些瓦剌侍卫曾亲眼看到我和阿勒坦打斗过,并且淬毒的暗器也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,用我的脑袋去抵命,岂不是更名正言顺?”
严城雪猛地站起身,踉跄了两下,怒喝:“我的事与你何干,休得在这里指手画脚!姓霍的,你想顶罪,也得看我领不领情。我宁可掉脑袋,也不想看到你这般软骨头的孬种模样,滚!滚出去!”
苏晏对霍惇摊手:“听见没有,他叫你滚。”
霍惇咬着牙,只是跪着不动,对苏晏再次恳求:“苏大人,老严这条命是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,就当上天有好生之德,让他过完应得的后半辈子罢。至于我,反正每次出战前都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,这回掉个脑袋,或许比我打十次二十次仗,对大铭的用处更大。我不亏,真的!”
“你不亏,我亏。”苏晏说道,“看在你多年镇守清水营,未曾犯大错而有小功,又只是从犯的份上,我向皇爷求情,留你一条命,继续为国效力。你若是死了,我这情岂不是白求,面子岂不是白卖了?皇爷同意罢你的官职,降为最普通的兵卒,去边关服役——不是去任何一个卫所,而是去夜不收。”
霍惇还来不及反应,严城雪脸色乍变:“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?夜不收昼夜在外无分寒暑,深入敌区执行最危险的任务,九死一生。如今更是队伍凋零,连主官都没人接任。只怕他有命去,没命回!”
苏晏不为所动:“你担心霍惇没命,如何就不能担心担心其他的兵卒?直到眼下,你我在燃着炭盆的室内说话,依然有不少夜不收正在冰天雪地的北漠执行任务,怎么,他们的命就不是命?只你家老霍的命精贵,他们就是贱命一条?再说了,反正你很快就要人头落地,哪怕他死在赴任的半路上你也看不到,有什么可担心的。”
霍惇急道:“苏大人!我愿意去夜不收,做个任人调遣的最底层的哨探,但请留老严一条命。他虽为儒家士子出身,却极会练兵,比我带兵能力强多了,你留着他,比我有用!”
苏晏道:“他能力如何我尚未看到,态度如何倒是板上钉钉。既不愿伏低做小,也不愿为我所用,留着做什么,浪费诏狱的牢饭?”
“别说了!”严城雪大步走到霍惇身边,一甩长袍的下摆,与他并排跪下,不甘又无奈地咬着牙,“苏大人早就嫌我倨傲刻薄,不敬天使,此番来诏狱,就是想给我个教训,狠狠磨一磨我这身臭硬骨头。如今苏大人如愿了,我严城雪,除了天地君亲师,没有跪过任何人,在此给苏大人磕头!”
他对着苏晏“咚咚咚”地连磕三个响头,用力之重,使得额头在粗糙坚硬的地面撞出血来。霍惇连忙来扶他,被他一把推开,继续道:“这三个头,不为我自己苟延残喘,只为霍惇这个蠢货。他虽然蠢,但听话,枪法过人,作战勇猛,哪怕不当兵,做个侍卫也是绰绰有余。我看苏大人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卫——”
“可别,”苏晏立刻打断,“一个贴身侍卫就本大人受的了,再多一个更是吃不消……吃不消吃不消。”
严城雪目露失望,愈发尖锐地说道:“再不行,让他当个低三下四的狱卒,也好过去夜不收。”
后方的狱卒:“……”
苏晏含笑:“你想为他求个出路?可惜你的膝盖没那么值钱。夜不收他是一定要去的。”
“我去!什么活儿我都干,”霍惇沉声说,“求苏大人留老严一命。”
严城雪不再说话,目光阴冷地盯着苏晏,像条被逼入绝境,将全部毒液注入管牙,只待致命一击的毒蛇。
苏晏挥了挥手,示意狱卒退出牢房。
狱卒当即变了脸色,支吾道:“苏大人,不是小的们不听命,实是不敢走,同知大人下了严令,务必保证大人安全。犯人虽然戴了手铐脚镣,可毕竟是练家子……”
“退下,接下来的话,不是你们该听的。”苏晏不容置疑地说。
狱卒仍在迟疑,四名带刀护卫从通道拐角处走过来,进入牢房,站在苏晏身后。狱卒们这才松了口气,忙不迭告退。
既然是皇帝指派的御前侍卫,苏晏也就没有必要保密了,对严城雪说道:“夜不收他是一定要去的。但我可以把他的命交到你手上,由你来决定他的生死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严城雪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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