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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白河站在外婆的遗像前,眼睛被刚上的三炷香熏得有些酸疼,出神好久,才掏屁股兜摸出支白沙。可还没来得及将烟叼进嘴里,就远远被白夏莲给喝住了。
“赵白河!你来把杨思璐带去领吉仪!”
“来了!”
赵白河随手将烟往兜里一揣,穿过灵堂里的人堆,走到杨思璐身旁。
杨思璐正抱着白夏莲,抽抽嗒嗒哭红了眼,说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表外婆教她写过作文,送她的那些书她至今都还留着。
看到三年没碰面的赵白河,杨思璐擦了擦眼泪:“节哀顺变。”
“没事儿,听说走得安详,岁数大了,我们也丧事喜办。你孩子呢?”
“……杨伟伟那儿,他带着在玩。”
赵白河作为白事的主人家,一边安慰哀泣的杨思璐,一边领她去找周檐登帛金。
“杨思璐。”怕表弟对远房亲戚不太熟,赵白河在口头上做了介绍。
“认识。”周檐坐在铺了白麻布的桌前,没看赵白河一眼,接过杨思璐递的白包,提起狼毫小毛笔在礼账簿上端整写下名氏和款额。
周檐还未搁笔,另处传来的女孩哭啼声瞬间引走了杨思璐的注意。
“怎么又哭了,杨伟伟到底会不会带。”杨思璐嘴里骂着伟伟这个冒失舅舅,摩拳擦掌转身就找了过去。
杨思璐一走,赵白河一个人站在周檐面前便有些慌神。他干瘪瘪盯着周檐的脑袋顶,对方埋着头,写字写得心平气定,似乎也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。
那赶紧走吧。
可刚转过身去,赵白河就被三年未见的表弟死死抓住了手腕。
“你先等等。”
赵白河被这冷不丁的一抓吓得浑身一抖。他生怕表弟谈起二人以前那不伦不类的性爱关系,生怕表弟怪罪起自己的不辞而别。如果周檐非要纠缠不清质问自己这三年究竟在哪躲着,他决定就用戏谑玩笑的语气调侃一句“想去哥哥那儿玩吗?”。
周檐没有注意表哥眼中的惊愕与忐忑与期待与慌乱,只从一旁拿了个白色纸袋递过来,看着赵白河的眼睛平静地说:“杨思璐吉仪忘拿了。”
而后便没了下文。
这是赵白河回老家后第二次和表弟对上眼神。
赵白河是在昨晚半夜接到的噩耗。外婆的死讯来得太急太突然,他开着买菜用的二手面包车,通宵赶夜路回了老家。
到的时候天还没亮透,灵堂已经在院坝里搭好了,那梆子铜锣的阴凄声音,再一次在老屋响了起来。
赵白河还记得三年前,同样是正月,同样是天光朦胧的清晨,自己过完年急匆匆离开老屋时,竟然在毫不经意间便和外婆见了最后一面,听外婆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为什么偏偏是这三年,一次都没回来过。
赵白河在车里坐了很久才熄火下车。他打开面包车后备箱,把顺手带的几只大公鸡提出来,用力将上翻的后备箱门哐哐往下砸了好几次,这破门也没能乖乖合上。
通宵开车的他已经受够了,疲惫地埋下头去点嘴里的烟,却无意间瞟见周檐站在老屋的门口。
周檐也正看着他。
赵白河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外婆的事,对于这场理所当然的重逢,他从未想到过,也没做任何准备,忙着点烟的手甚至没来得及腾出来给表弟打声招呼,周檐就已经头也不回走进了老屋。
这算什么。
回想起来,那时的周檐无波无澜,是真用看表哥的眼神在看着自己——现在也是一样。
“哥,杨思璐她吉仪忘拿了。”见赵白河还杵在原地发愣,周檐捏着赵白河的手腕,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啊,哦,我……我给她带过去。”赵白河生怕再和周檐有过多肢体接触,束手束脚接过表弟手中的纸袋后,便连忙钻入熙攘的人群中。
自己妈说得真是一点没错,他和周檐是兄弟,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见面?
在这之前,他也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自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和表弟重逢,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。可能是因为多事的父母说漏了嘴,周檐主动堵上门来,或者是思乡的自己没耐住寂寞,灰溜溜回了家。
可他唯独不想像现在这样,在外婆的葬礼上。
外婆去世得安详,寿终正寝,据说是在养老院的坝子上,躺在安乐椅里晒太阳时悄悄就走了。亲戚朋友都说这样无疾而终的死法没有痛苦、不受折磨,是外婆生前教书育人、行善积德来的福报。前来吊唁的人多得也扎了堆,都想着蹭一蹭福气。
但人死了就是死了,该难受还是难受。
赵白河坐回灵堂棚子里,从赵国平手里抢过烧纸的活儿,将一张张黄表纸撕开成片,又一片片往火盆里扔,翻腾的火焰上黑灰飘飞,扭曲的空气里是不尽的烟尘。
这火不能断的规矩真是好使,能让人一坐一呆就是一整天。而这一整天,也没人主动来找过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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