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霁儿觉得他夜闯重地私会情人,直是威风凛凛、情深意重,恐怕在横疏影看来,非但不觉欢喜,反而气急败坏,一心将他赶下阿兰山去,以免惊动旁人,节外生枝。
尽管如此,从她口中吐出的“下人”二字依旧刺痛了他的心,而更令耿照气馁的是:理智上他知道横疏影是对的,自己的表现不仅未令姊姊觉得骄傲,她的气恼并非全然出于伪装,有一部份--说不定是绝大部分--来自对他鲁莽行径的失望。
但他知道今晚自己没有来错。
见到横疏影的第一眼,他便再次确认了此行的意义。
有些事情,远比算无遗策的二总管之顾虑更加重要,甚至连她自己也未能察觉。
栖凤馆的后门守备松弛,耿照轻轻松松便翻过了墙,负责各种日常事务的女史、内监若非已熄灯就寝,便是在馆内活动,院墙内连半个人也没有,只停着一辆小巧坚固的髹漆马车,拉车的健马套上车把缰绳,显是即将外出。
耿照心中狐疑:“奇怪!这么晚了,是谁要驾车出门?”不欲生事,见得四下无人,看清楼墙上几处可供落脚攀缘的露台雕拱,提气一跃,忽听底下一人笑道:“你采花采到了皇后娘娘的落脚处,也算是采花贼里的一号人物了。如此雄心,殊为不易啊!”
(有……有人!)
耿照一惊之下真气微浊,飘烟般拔起的身子在空中一凝,呼一声直直坠落!
他这一跃虽未出全力,也近两丈余,栖凤馆楼高五层堪称伟构,容不得他慢慢攀爬,起身必抢占高点,其后才有余裕;陡然间失速坠地,身子失衡,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,眼看便要摔得头破颈折。
总算耿照应变极快,半空中一出掌,“啪!”打碎一只飞檐吻兽,借得它力,往后翻了个空心筋斗,落地时双掌一分,摆出“薜荔鬼手”的接敌架势。啪啪啪的几声脆响,那人从马车前座坐起身,用力鼓掌,啧啧称奇:
“哇,以你的身手,堪称采花界的功夫皇帝啊!不知是哪间武学堂教的,我以后也要送我儿子去。”
耿照没练过暗青子的夜视功夫,然而栖凤馆附近多有光源,并非漆黑一片,略一凝眸,见来人约莫在三、四十岁之间,一笑起来眼角鱼尾深刻,实际年龄或许还更老些,华服锦靴作武人装束,裹髻的燕子巾却长至背心,髻上横插一枚凤形白玉钗,又颇有书生气息;衬与他潇洒不羁、略带孩子气的笑容,更显风流倜傥。
此人也算是剑眉星目、相貌堂堂了,却不及唇上的两撇翘须醒目。
耿照一见他双眸盈润有光,便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,绝不好斗;忽一转念:“莫非方才的莫名感应……便是他?”但这翘须男子嘻皮笑脸的,又无那一瞬间的锐利逼人。
(现在……到底是要打,还是要走?)
耿照浓眉微蹙,忽闻马车上一阵窸窣异响,目光一凝,那人连忙高举双手,堆笑道:“别急、别急!没人要拼命,我这不是两手空空么?别误会啊,我没恶意的。”冷不防往身下一挥掌,“啪!”一声清脆肉响,伴随一声娇呼,一名衣衫不整、近乎半裸的少女钻了出来,抱头掩脸,没命似的逃进了栖凤馆。望其背影衣装,竟似是随行的宫女一类。
那人笑道:“你看,我不是说了么?我没恶意的。你来采花我也来采花,大家说起来都是同行。我们这一行凋零得厉害,很少见到老兄这般英气勃勃青年才俊啊,好不好认识一下,将来出社会也有个关照?”
耿照皱眉:“这人说话跟老胡好像。”却不觉有什么亲切,一颗心直往下沉。
他本想出其不意地抽身离开,一听那人自称是采花贼、看似还掳了个年轻宫女淫辱,反倒不能不管了,暗忖道:
“那受辱的女子逃进馆内,不知何时唤得金吾卫来。我若在三招之内不能拿下此贼,须得将他引开,制服送官,以免连累其他女子遭殃。”目光倏凝,周身气场沉静下来,忽如渊停岳峙一般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那人笑容凝住,双手乱摇,一面抽身挪后:“喂喂,你不是这么不上道吧?同是夜半来采花,相煎何必这么急?你自己来偷横疏影这种上货,我只偷小宫女耶!这也要打?”耿照闻言一凛,再不犹豫,施展“白拂手”扑上前,欲将那人擒下。
两人交手第一招,翘胡男子收起嘻皮笑脸,静立不动,待耿照来到身前,脚尖离地、右肘前伸的瞬间,才突然飘退!
脚尖离地,代表身体无从借力;而手肘一旦伸出,便决定了攻击的半径,再难改变--换言之,除非出招之人甩脱关节,如观海天门的绝学“蛇黄掌”一般,让臂距超越常理判断、直接击中对手,否则这将是退出攻击范围的最佳时机。
翘须男子深谙“瞬差”之道,他一身武艺皆系于此,迄今已利用对瞬息之差的巧妙掌握,在决斗中漂亮击败过无数对手,声名传遍央土。
但耿照速度之快,远超过他的预期。他身子才刚抽退,耿照右手食指已触及他的手背;碧火神功能借丝毫之力,两人相触不过一瞬,耿照陡地再进寸许,仿佛被凭空推进,五指一扣,牢牢拿住他的左腕!
男子不禁诧然,但他神奇的“瞬差”之术却不只如此,右掌反拿住耿照之手,左肘架出,趁着他前扑之势未尽,自己将喉间要害送上肘顶!要是换了旁人,这一变足堪致命,但先天真气发在意先,耿照本能地松手一推,肘锤贴着他的下巴“呼!”一声扫过;脚跟踩稳,再度上前。
那人“呸”的一声,笑骂:“还来?他妈的!”体势不变,右掌斫出,抓的正是耿照猱身出掌的一瞬间!耿照不及变招,仗着先天真气回复极快、往往一呼一吸之间便能生出新力的优势,硬生生顿止扭退,翘胡男子的手刀应声落空。他却跑得比耿照更快,身形掠至檐下,呼喊道:“老祝!”
(他还有帮手!)
耿照欲求速决,“铿!”自腰后拔出刺目豪光,足尖一点,神术径取男子背门!
廊间镂门忽开,一名白发老人捧着一物探出头:“少爷叫我?”
男子不由分说,握住那物事“锵啷!”一转身--耿照的刀锋堪堪避过老人,斜斜削下半片镂花;低头一瞧,一点明晃晃的剑尖停在胸口,鎏金缠锦的华丽剑柄却握在翘胡男子手中。他懒惫一笑,叹息道:
“你知不知道这行是怎么没落的?从来都不是官府取缔,是大伙儿不干本业,忙着考解元、做生意、搞门派,从江湖走向庙堂……最糟的就是像你这样自相残杀,有美穴不插,专折狼友的棍棒。”
耿照被训得哭笑不得,但这人出剑之快、之准,实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,很难相信他只是一名路过的淫贼。
忽听廊底一人轻唤:“叔……任大人!”声音温柔动听。男子闻声分心,不觉转头,耿照趁机飞退,倒纵两丈有余,“飕!”一声没入林荫。那被唤作“老祝”的捧剑老翁不禁眨眨眼,喃喃道:“忒快的身法,连个影儿都不见。莫非是狐仙?”
男子还剑入鞘,笑道:“狐仙哪里采花?那是条老大的淫虫,现出原形有一百只脚,跑起来像水蛇游过一般,快得贼眼不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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