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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郎自裴萧元来后,本就一直望他,跪坐在了案侧。此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,再为客人斟酒,接着笑问承平,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。
承平看一眼裴萧元,微笑道:“琴儿你是瞧上他了?我告诉你,你别打他主意,他不是你能动的。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着,本分些就对了,莫问这么多!”
陪席的女郎们自然是训练有素的,一切以客人满意为先。方才进来时,这位裴郎君便已不动声色地避了琴儿要挽他臂的手,此刻又听承平如此发话,心中便有数了,不敢再加以挑逗,只殷勤服侍着。剩下几人则全围在承平身边。酒过三巡,承平又命作乐。众女便叫婢女取来乐器,琵琶,阮琴,笛,笙,乐声里,那琴儿慢慢唱了《思君》、《倾杯》、《饮酒乐》等宫中教坊里流出的几首散乐,又唱几支时下坊间酒楼里最为流行的新歌,声音婉转动听,犹如百灵。
夜渐渐深。众女又猜谜、作酒令,再唱曲,中间夹杂着承平和女郎们时不时发出的笑声,气氛一直不曾冷下去。
那一坛酒早喝得差不多了,或是有些醉,裴萧元看着眼前的丝竹阵和唱曲的美人,渐渐感到倦怠,开始出神。
他又想起了今夜被他丢下的那位李家公主。
他走后,至此已近午夜,仍是迟迟不归,她会是如何的反应?
毫不在意,还是……会为他的不归感到担心和焦虑?哪怕……只是一点点?
就在这一刻,他又忆起前夜在长乐坡的驿舍里,她伤心欲绝,哭累,在他怀中睡去的一幕。
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强烈的懊悔、罪责之感,不由地站了起来。
不料大约真的有些醉,头重脚轻,一时没立稳,步足踉跄了一下。那叫琴儿的女郎一把丢下抱在怀里正拨弄着的阮琴,跟着飞快起身,扶了他臂一下。
“郎君当心!”
裴萧元很快稳住身形,抽回臂,望向已半醉歪在坐榻上的承平,正待开口说要回去了,只见承平爬了起来,踉跄走来,意态狂放,一把攥住他的肘腕:“裴二你是要走了吗?不是你说今夜不回的吗?堂堂大丈夫,岂能言而无信,受制于钗裙!”
“你自己说说,咱们多久没有一起过夜了?天杀的,长安酒肉池里泡久,我浑身骨头都要酸烂了,我竟有些想念从前我们那些打仗的日子了!虽然冰天雪地,有时还要挨冻受饿,但咱们兄弟喝醉了,就抵足而眠,醒来,背靠背,杀人如麻,痛快啊,痛快!我告诉你,今夜我阿史那,拼着被公主怪罪,哪怕杀我的头,我也要留你,咱们一块儿睡——”
突然,承平的醉语戛然而止,他瞪着眼,吃惊地看着门外的方向,人好似被雷击中,定住了。
“郎君!你方才在作甚!”
跟着,一道饱含着不满的声音也在裴萧元的耳中炸响。
他霍然转面,竟对上一双正淡淡投来注目的眼眸。
竟是她!
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,此刻正立在酒屋那道半卷半落的门帘外的走廊里。青头就站在她的身后,一脸生气地看着他身旁那方才扶了他一把的红衣女。
酒屋中另几个或奏乐,或在说笑的女子也停了下来,鸦雀无声,皆随了客人,惊讶地望着对面那迈步走了过来的年轻女郎。她应已婚,作妇人装扮,容貌之好,衣裳之华,是众女此前从未曾见过的。
絮雨没有入内,停在了门外,目光扫了眼酒屋里的女郎们,又掠过裴萧元身畔的那张酒案。
“公主!”
呆若木鸡的承平终于反应过来,脱口叫了一声,随即向她作揖行拜礼,惊得众女面面相觑。忽然有人记起,数日前那一场轰动长安的公主大婚当中,那位驸马,好似确实姓裴。
侍酒女们纷纷下跪,叩首不敢抬头。
“裴二你还不回去?”
承平一改方才豪言壮语之态,上去就把裴萧元往外推,要将他从屋内推出去。
“公主有所不知,今夜我是看驸马心情不佳,方才故意说反话而已,目的就是为了能叫驸马快些回!”
承平一边推着好友,一边转向絮雨,赔笑讨好地道。
裴萧元此时反倒眼眸微垂,神色平淡,脚底更是犹如生根,任凭承平如何推他,也是纹丝不动。
“二位雅兴不小。我便去在外面等驸马吧。”
她道了一句,转身离去,走了几步,一停,微微转回面,目光再次投向身后那依旧没有跟上她的人。
四目交错的一刻,她收目继续前行。
片刻后,那道身影终于也慢腾腾地动了一下,最后迈步,跟着走了出去。
二人一前一后,行出了这间位于曲巷深处的无名的小酒楼。
絮雨走出曲巷,在杨在恩的扶持下登车,没有等他,径自便去,车影渐渐隐没在了漆黑的深夜街道之上。
“郎君你!”
青头恨铁不成钢地顿了下脚,扭头看见公主车驾已经去了,丢下主人,急急忙忙跟着公主的车走。
裴萧元上马,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,于凌晨时分,回到了永宁宅。
絮雨出府一事,知道的人不多,只杨在恩、青头等几人同行。这个辰点,宅中其余人皆已经入睡,寂静无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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