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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绥便借着这个便宜,参加科举入了仕,算算如今在官场也混了七八年了,依旧是个从七品的地方小官,大约是沈绥这个人性子比较散漫的缘故。她不喜官场交游,不爱那些蝇营狗苟的龌龊,手里的事必然会办得妥妥当当,但其他的,她便撒手不管了。平日里总爱钻研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,说起来,也是个性情莫测的人。
沈绥还有个“弟弟”,名叫沈缙。当然,“弟弟”非儿郎,其实是妹妹,沈绥自己也非儿郎,只是迫于无奈,这对姊妹俩必须扮作男儿身。她的这位“弟弟”是白身,无一官半职,幼年时出过意外,以至腰部以下瘫痪,只能常年坐轮椅,且嗓子有伤,大多时候不能言语。但她身残志坚,天生聪颖,才华横溢,延陵沈氏庞杂的商事都是她在打理,这几年来更是蒸蒸日上。家中已经没有长辈了,沈绥就是一家之主,现在的延陵沈氏,就靠她们姊妹俩互相扶持支撑。
颦娘姓伊,名颦。伊家是沈家的族医,要说这两家渊源,就扯得远了,权且不提。颦娘比沈绥大十岁,今年三十有六,二十年前曾成过婚,但丈夫早逝,无子女,至今孑然一身。自沈绥沈缙姊妹俩七八岁起,就一直守在二人身旁,实际算是二人的半个娘亲。及至沈绥入河南府为官,她才终于轻松下来,常出门游方行医。但终究是放心不下这姊妹俩,这回听闻沈绥入长安一事,便立刻赶来相会,多半短时间内,不会再外出了。
伊颦在后方回忆往昔,心不在焉地跟着沈绥与承喜一路穿过道政坊西曲头几家商铺,不多时拐进第一弯曲道,向西方行了几射地,很快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。伊颦回神,扭头去打量这宅院,并不十分轩敞,最普通的乌头门。进去后,便是马槽与门阍室,正大门在里一道,门扉上新刷的漆,黑黢黢的。入了正门是两进的院子,最普通的布局,建材稀松平常,营造结构倒是扎实,院内广植青竹,这几日的大雪压弯了竹枝,显出几分清幽易趣来。
“郎主说时间匆促,委屈几位先在这院子住着。以后再寻雅宅推荐给沈郎。”承喜道。
“秦公客气了,这院子很好,有劳秦公费心。”沈绥笑道,想起自己数年前进京赶考,那会儿寄宿在道观之中整整两年时间,居住条件是根本及不上现在的。她不缺钱,但她从不会乱花钱,家里的钱都是妹妹辛苦赚来的,还要供奉给吴兴那里许多,其实并不阔绰。今次来长安,不知能留多久,等一切定下再说。
她又想了想,这会儿时辰不早了,再过一刻不到,就是下衙时分,等暮鼓一响,就要宵禁了。秦府也在道政坊内,时辰虽晚,但不影响夜出,她身为晚辈,还是该去秦府拜会秦公比较妥当。而且这案情也比较急,她也想早点了解详实。
于是便问承喜:
“承喜一会儿是否回秦府?”
承喜点头,道:“沈郎既然已经来了,承喜当立刻回府禀告。”
“稍等,某写一封拜帖,麻烦承喜带去秦府,就说某今晚会登门拜会秦公。”
承喜愣了一下,便立刻福身应是。
沈绥当即回身,忽陀正牵了马往马槽去栓,她迎上前去,从自己那匹马驮着的行囊中,摸出一方长条状的竹盒。从一头一按,竹盒另一端便“啪嗒”弹出一节,她顺势抽出,初时看见内里端口黑乎乎一团,当是盛装有干墨。抽出三分之一后,发现长格竟是笔盒,当中躺着一杆紫毫。她取了水囊,滴了水于墨盒中,又取出紫毫,往那墨盒中蘸了墨汁,忽陀已经十分贴心取了空白书帖递上。
承喜在一旁看得新奇,这奇妙的笔匣子她从未见过,想来还真是方便得紧。
沈绥左手托贴,右臂悬空挥毫,瞬息写完拜帖,吹干墨汁,递给承喜。承喜跟着主人家学了字,多少也能辨一辨书法高下,只觉那字意态疏狂,笔力雄浑,实在是潇洒不羁,不由莫名又脸红了。她连忙将拜帖笼入袖中,向沈绥、伊颦再行一礼,便转身匆匆离去。
伊颦看得直想笑,摘了帷帽,露出她芙蓉般娇美的面庞,单从外貌看不过二十出头年纪,可谓华颜有驻。她调侃沈绥:
“一见昭郎误终身,我家昭郎又误了一位小娘子。”
沈绥:“……”
见她一副无语表情,伊颦更乐了,就是要看沈伯昭吃瘪的表情,那斜飞入鬓的俊眉耷拉下来,唇角抿着,委屈又有些着恼的表情,真是甚为可爱,从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遍,总也看不腻。
她们家伯昭这性子也是奇了,她不喜交际,但并非不善交际,只是不爱做无用功。真的遇上需要交际的时候,她能做到圆融可亲、滴水不漏,只因她非常善于察言观色,亦是火眼金睛,识人善断。可她对着亲近的人,却又不会拿出那一套来。因着心中在乎,对亲近人大度包容,言语上总显得有些笨拙,也就愈发可爱起来。
伊颦忍不住抬手揪她脸蛋,亲昵宠爱之情溢于言表,沈绥登时脸红,捂着脸恼道:
“颦娘!我都二十六了!”这当着忽陀的面,她主人的威严往哪里放?
忽陀扭头,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。
“二十六了又如何?你长多大,都是咱们家小赤糸。”伊颦笑道。
沈绥听伊颦唤她乳名“赤糸”,心头猛然一酸,眼眶竟是红了。伊颦瞧她表情,便知道她想起了往事。敛了笑容,口里微苦,伊颦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便上前拥了她,抚了抚她的后背,不再开口。
沈绥回抱了一下伊颦,表示自己没事。她低垂着眉眼瞧着伊颦,那璀璨的星眸中晕了层水光,看着温柔极了。伊颦心尖颤了颤,不由更心疼了。
这孩子,竟是长这么大了,个子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。当年刚见到她时,还不过是个刚长到自己腰际的小娃娃。
“收拾东西吧。”沈绥温声道。
“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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