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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顿饭,全家人扎着脖子等到傍晚才吃到嘴。
去的时候,王二挑着担子,添墨空着手,轻手利脚;回来的时候,添墨提着一只桶,王二提着一只桶,每一桶都只剩下了小半桶水,两个人都一身灰尘,王二的眼圈还青了一个,嘴角也泛着红。
原来水井真的很远,单程便要走十里山路,一来一回整整二十里。去的路上还好,回来时王二挑着老重的两桶水,就开始偷奸耍滑,一边连蒙带骗想让添墨接过挑子,一边使劲晃荡,把一桶水咣当得四处乱洒,好让自己轻巧些。添墨看不惯他这副样子,呵斥了几句,他倒厉害起来了,也不顾山路陡峭,趁他不备,用扁担头去撞他,一撞之下人没撞倒,自己倒折了出去,顺着山坡叽里咕噜滚出老远,两桶水全洒了,扁担直接飞了出去,不知所踪。
添墨费了老大劲将他救了上来,他还倒打一耙说添墨绊他,气得添墨一拳就把他打了个乌眼青,他敢还手,又挨了一顿臭揍。
王二万没想到添墨居然会武——上沙场建功立业颇是勉强,但收拾他太轻松了。
再回去,再将水提回来,天都擦了黑。
午饭硬生生拖成了晚饭,拖得一家人都积怨颇深。给昏迷的柳维文送完了粥,林氏皱眉抱怨:“这老屋怎么建在这样一个地方,吃水这样费劲?”
她前年才嫁进柳家,一直生活在京中,这是第一次来到老屋。
添墨倒是自小跟着柳维文,故而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:“回夫人,建老屋的时候吃水并不困难,从前村头有一条河,走几步路便能提水回家,洗衣洗菜都方便,结果这河几年前改了道,将邻村淹了,水也混了,故而只能到十里外去挑水。”
林氏的包子脸上紧锁的眉头便打不开了,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,揉着眉心回屋去了——打扫了一下午,西厢房总算能住人了。
柳含烟吃得倒是不紧不慢,撂下了筷,优雅地擦了擦嘴,然后吩咐添墨:“明儿帮我将牙婆找来吧,我想要买个丫头,十岁左右,干活麻利的,再给少爷配一个小厮,十一二岁,机灵一些。你告诉她,让她直接带人过来。”
添墨点头应是,那边奶妈王氏脸色却是数变。不过她也没太多时间思来想去,大半屋子房顶还漏着,只能拆东墙补西墙,把大屋剩下那些拆下来,盖在东厢房的小屋顶上凑合出一间带顶的。
男女七岁不同席,十多岁的兄妹俩和一个书童没法凑合住,偏继母林氏已经带着小薰住进了西厢房。未等柳含烟开口,柳含章已经带着添墨、提溜着王二走向了牛车,他自己睡一车,让添墨和王二一车——省得王二再扑棱什么幺蛾子。
柳含烟招呼他回屋去睡,他头也没回,摆了摆手,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帅气的背影。柳含烟盯着哥哥单薄的后背,眼看着他迈着四方步,嘴里隐约哼着什么“草原最美的花,火红的萨日朗”,得意洋洋地走向牛车,仿佛走向什么高床软枕,心,忽然变得软和起来,总觉得明天的天,会很晴。
奶妈急急进了东厢房,勤快地洒扫收拾,在地上铺好了稻草,再在上面铺上被褥给柳含烟住,自己卷着薄薄一份铺盖远远地睡在墙角——这屋里的所有家具都被她的好儿子卖了,现在连张铺塌都没有,只能这样凑合着住。她偷眼看了小姐半天,看见她并没有抱怨的意思,松了一口气,可心始终悬着,无法落下。
好几次,她都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可看柳含烟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,闭眼睡了,终于是没敢出声。
柳含烟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,觉也很大,又着实累了一天,眼一闭,没多会儿就睡了。
…………
家里这么多人,昨晚那两桶水,基本一顿饭就吃光了,只得再去提,可添墨还要去找牙婆过来,牙婆在县里,路途也不近,先去挑一趟水再回来就实在太晚了,然后柳含章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。
“哥哥辛苦一趟,盯着王二再去提一趟水如何?”
柳含烟柔柔地问他。
麻蛋,十里路,五公里,来回十公里,越野障碍赛。柳含章狠狠咽了咽口水,最后梗着脖子说:“行,怎么不行,我去。”
大老爷们儿,在老妹儿面前,能说不行吗?老妹儿说你行,说行就行不行也行;老妹儿说你不行……那你还混个什么劲!
他认认真真看了看王二,嗯,决定就是你了!我这十公里越野赛上的快乐源泉!是你的苦逼,构成了我前行的动力!奥利给!
等这俩人晃晃悠悠回来了,牙婆早就到了。柳含烟的丫头已经挑好了,小丫头头发黄黄的,人也瘦,骨架子看着却不小,眼神发直,不大机灵的样子,是个闷声干活的。
轮到柳含章挑小厮的时候,他兴奋了起来,我的老天鹅,小爷也要过上使奴唤婢的腐朽生活了吗?结果他两只手刚摆出苍蝇搓手的手势,就听见老妹儿衣袖掩面轻咳了一声。
柳含章仿佛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,瞬间把即将搓在一起的双手自然交叠放在了身前,又自然过渡到了体侧,站得跟军姿差不多之后,才慢条斯理打量起这几个半大小子来。这一看,嗨,咋这么惨。
十一二岁的小男孩,一个个看着像八九岁,面黄肌瘦不说,头上毛还炸着,脸上勉强擦了个干净,就露出了两坨高原红,得亏是夏天,要是冬天,这一个个的大鼻涕还不得直接耷拉到地上。
他们家预算有限,牙婆领来的就都是这种水平的“货”了。
柳含章看着这些男孩的眼睛,躲躲闪闪的,不行,愣模愣眼的,不行。只有一个小男孩,目光低垂,但眼神清亮,温和中透出一股恭顺,他便决定,就这个了。不过他还长了个心眼,偷偷瞄了老妹儿一眼,眼看着老妹儿冲他微微点头,才点了这孩子的名。
柳含烟掏出一只十两的银锭子,又拎出两吊钱,交给牙婆,又签了文书。牙婆抬腿要走,柳含烟却将人叫住,指了指奶妈,又指了指王二:“这两个,你且估个价吧。”
奶妈闻听此言,声音立时变了调:“小姐,你吃我的奶长大,现在,居然就这样要将我卖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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